赵丽宏评金宇澄《繁花》获茅奖:一部非常接地气的作品

来源:人民网 作者:赵丽宏 时间:2015-09-23 【字体:

金宇澄《繁花》(资料图)

《繁花》是金宇澄用上海方言写成的长篇小说,用大量人物对话的形式描述了分别出身资本家家庭、军人家庭、工人家庭的三个普通上海市民的成长经历,时间从“文革”前到2000年后,登场人物众多,叙事在时空里频繁交替,展现了上海错综复杂的局面。该书曾荣登“2012中国小说排行榜”榜首,获得华语文学年度小说奖、施耐庵文学奖、第一届鲁迅文化奖年度小说奖。

“金宇澄在《繁花》中使用了大量的上海方言,但却并不影响其它各地读者对小说的理解。”赵丽宏直言,“此前从未有过这种风格的作品。”赵丽宏表示,金宇澄用独特的叙述方式表现了上海的地域特色,展示了上海方言的语言魅力,以及对人性的思考,“是一部非常接地气的作品,让人看着看着会忍不住念出声来。”

此外,赵丽宏向记者透露,金宇澄曾在创作期间与其探讨过关于方言的使用,“我建议他,方言的使用不要太多、太深,否则其它地域的读者读不懂,于是他反复修改了很多次,才最终定稿。”

2013年,在《繁花》作品研讨会上,作家雷达将其定义为上海最好小说之一,城市最好小说之一。他认为,“这部小说呈现出‘无结构的结构、无意识的意识’的特点,而意义恰恰就在‘时间在上海怎么被消耗掉’中产生,对上海这座城市的伟大基点,金宇澄做了一次深度挖掘”。

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谈到,“我过去讲《红楼梦》,说《红楼梦》的了不得之处,在于它能够无限地实,但又能够无限地虚,到了这样的境界,是《红楼梦》的最高成就。在现代以后的中国小说中,得到《红楼梦》真正精髓的其实不是很多,应该说金宇澄是做到了。”

 


《繁花》精彩内容节选:

斜对面有一个女子,低眉而来,三十多岁,施施然,轻摇莲步。陶陶低声说,看,来了,过来了。陶陶招呼说,阿妹。女子拘谨不响。陶陶说,这批蟹,只只赞货,我昨天讲了,做女人,打扮重要,吃到肚皮里,最实惠。女子一笑。陶陶说,阿妹,我总归便宜的。女子靠近摊前。此刻,沪生像是坐进包厢,面前灯光十足,女人的头发,每根发亮,一双似醒非醒丹凤目,落定蟹桶上面。陶陶说,阿妹一个人吃,一雌一雄,足够了。女子说,阿哥,轻点好吧,我一个人,有啥好听的。陶陶说,独吃大闸蟹,情调浓。女子说,不要讲了,难听吧。陶陶说,好好好。陶陶走到外面,移开保温桶玻璃板。

阿婆说,要我来想邮票的花头,菜地名堂最多,油菜花好吧,可以印邮票,草头,就是紫云英,一张,荠菜开花一张,芝麻开花一张,豆苗开花一张,绿豆赤豆开花两张,萝卜。阿宝说,不要讲了。蓓蒂说,阿婆讲的“水八仙”呢,水芹,茭白,莲藕,茨菰,荸荠,红菱,莼菜,南芡,做一套吧。阿宝说,好唻,再讲下去,天暗了也讲不光。蓓蒂说,茑萝跟金银花,凌霄,紫藤,算不算四方联呢。阿宝说,已经讲了不少,不要再讲了。蓓蒂说,再讲讲呀,讲呀。阿宝说,好是好,只是,前两种开得早了,茑萝是草本,跟喇叭花比较相配。蓓蒂说,不对,我不喜欢喇叭花,太阳出来就结束了,我不要。阿宝说,日本人叫“朝颜”,时间短,只是,花开得再兴,总归是谢的。蓓蒂不响。阿宝说,香色今何在,空枝对晚风。蓓蒂说,我不懂,我不开心。

阿宝说,太平天国的宫女,会有多少黄金。阿婆说,天王府里,样样金子做。蓓蒂说,阿婆讲过了,痰盂罐金的,调羹是金的。阿宝说,还有呢。阿婆说,金天金地,晓得了吧,王府里,台子,矮凳,眠床,门窗,马桶,苍蝇拍子,金子做。女人衬里裤子,金线织,想想看。蓓蒂说,不可能的。阿婆说,马车,轿子,统统黄金做。阿宝笑笑。阿婆说,马脚底镶掌,一般熟铁做,王府是用金子做,金钉子钉。马车琩啷啷跑出去,太阳出来了,金马车,八匹马,一路四八三十二道金光,声音轻,因为金子软。蓓蒂说,乱讲,不可能,不可能。阿婆摇扇子说,现在啥人会懂呢,大天王爷爷的排场。蓓蒂说,世界上,两部黄金马车,只有伊丽莎白,路德维希二世可以坐。阿婆说,这算啥呢,太平天国,黄金世界,86人杠的金轿子,晓得吧。轿子里面,可以摆圆台面吃酒,里厢有金灯,金蜡签,金面盆,金碗,金筷子,金拖鞋。隔间里厢,金屏风,摆一只金榻,金子净桶,一个金子小倌人,手托金盘,摆一叠黄缎子,让大天王爷爷揩屁眼。

小保姆讲,衣裳备好,我请三个钟头假,乘21路电车,到福建路下来。我讲,好的,机会属于有准备的女人。小保姆点头。我讲,荷兰人,欢喜饭摊上的宫保辣酱,高桩馒头。馒头夹辣酱,经济实惠。夜里九点钟吃饭,基本不出门。小保姆说,买一客辣酱,两只馒头,两瓶青岛啤酒,八点半去。我讲,我是随便讲的,买芝麻汤团,买豆腐花,崇明老白酒,不关我啥事体。小保姆咯咯咯穷笑说,姐姐真会讲戏话。我讲,要提高生活质量,关键阶段就要看豁得出,还是豁不出。但就是豁,也不是小婊子的豁,自家去想。小保姆讲,姐姐教我。我讲,我再介绍下去,要吃人参了,好自为之。小保姆说,亲姐姐,我晓得了。我讲,胆大心细。小保姆点点头,落了一滴眼泪。我讲,这种旅馆,是集体房间,地方小。如果两个人搭上了,感觉好,讲得来,到门口街沿坐一坐。两个人吃吃讲讲,谈谈,真功夫就是谈。两个中国人坐地吃馒头,基本是盲流,闲散人员,马路瘪三。外国人坐马路,就是浪漫。因此不要怕难为情,样样事体,大大方方,身边有外国人,等于有后台撑腰,是有面子的。小保姆点头。

兰兰走进饮食店。浑身香气。阿宝一呆。沪生看手表说,迟到两个钟头了,还过来做啥。兰兰笑笑,身上是山媚水明,一件绯红四贴袋收腰小西装,金边包纽,内里是元青圆领弹力衫,下面玄色踏脚裤,脚下一双嫣红漆皮金跟船鞋。沪生说,准备忙到哪里一天。兰兰笑说,差不多了。阿宝说,长远不见,新娘子一样了。兰兰说,阿宝太坏了,见了面,话里镶骨头。沪生说,先坐。阿宝倒了一杯啤酒。兰兰坐下来。沪生说,让香港人一弄,女人就像花瓶。兰兰拍一记沪生说,做啥啦。沪生说,具体时间呢。兰兰说,酒水定了下个礼拜,先是拍照。沪生说,人民照相馆。兰兰说,到静安公园拍彩照,香港特地带来富士彩卷,比上海便宜,颜色好。

暮色苍茫,眼前是大名鼎鼎的两湾,潘家湾,潭子湾,蛛网密集的狭弄,准备拆迁,灯火迷离,人来人往,完全脱离少年时代的记忆。两个人走了一段,沪生看看手表,阿宝买一张夜报,想到历史里反复来往于此的烈士顾正红,思古幽情,随之而生。等到原路返回,眼前的河面,已经黑得发亮。远见一艘苏北驳船,等于沪西一条不烂之舌,伸出桥洞一截,椭圆的船头翘于暮气中,上有小狗两只,像舌苔上两粒粽子糖,互相滚动,转眼弹跳到岸上,隐进黑暗里。两人沿河浏览,登桥眺远,船鸣起伏,河床在此宽阔,折向东南。正东的远方,是火车站如同瀑布的星海,流入墨玉的河中,与逐渐交会的两支夜航船队,化为一体。

赵丽宏 金宇澄 繁花 茅盾文学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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