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黄雀记》:以“隐喻”讲述我们的精神难局

来源:中国作家网 作者:张莉 时间:2015-10-27 【字体:

《黄雀记》苏童 著   作家出版社(2013年8月出版)

2015年8月16日,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。

当我们想到文学史上那条著名的香椿树街时,许多鲜活的场景会在头脑中一一复现。那是一条永远与少年有关的街道,暴力如影随形地跟随着那些年轻 人,我们甚至能看到他们在打沙袋,在寻思着如何武功高强,能感受到他们内心深处的暴力情感有如野草疯长……香椿树街上,那群被荷尔蒙激荡的少年们与“文 革”岁月永远在一起。

《黄雀记》的故事依然发生在香椿树街。河流依然是肮脏的,阁楼依然是灰暗和压抑的,少年们似曾相识。但是,小说并没有停留在我们熟悉的地方, 《黄雀记》依然在写香椿树街,但它并不只是写“文革”时期。“文革”结束,生活依然继续,在少年们长大成人的岁月里,世界发生了什么?

少年们生活在各种关系中、各种错误和罪恶中,也生活在某种难以言喻的命运轨迹里。保润、柳生、仙女,两男一女的结构是最普通的故事结构,但又不普通。在这里,保润并没有强奸仙女而真正的强奸者是柳生,但柳生家用金钱买通了仙女,她最终指认了擅长捆绑的保润。捆绑、谎言、背叛、复仇,以及命运的转 逆,全部都在这部作品里。保润在柳生新婚时杀死了他,而仙女也不知所终。《黄雀记》是少年命运的续写,也是以别一种方式讲述当代中国人的生活经历。

每一种经历都有其恰当的表现形式,《黄雀记》选择了在封闭空间和为数不多的人物中完成。读小说时读者会紧张,因为人物命运环环相扣、逻辑自洽,现实和人物在这里都会发生轻微变形。这部小说明显有“言外之意”,“黄雀”在小说中当然不存在,但几乎每位读者都能想到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”。黄雀不只是黄雀,它有隐喻之意,那是由在后的黄雀所带来的震惊感和诡异性。这与我们的时代感受有着莫名的相近之处。作为小说家,苏童天然地对那种非理性和隐喻性的 东西着迷——《黄雀记》中的隐喻,不只是为人物而设置,也为读者体验人生的秩序和无序而设置。

《黄雀记》中,独属于苏童的艺术想象力再次降临,他恰切地寻找到诸多隐喻来讲述这时代的种种,他再次寻找到独属于他的声音,原创了一个属于他的丰饶的文学世界。绳索隐喻了人与世界的种种纠隔,借由绳索,这部小说中的人物们也具有了某种普遍性,保润不只是保润,仙女不只是仙女,柳生也不只是柳生,三个并不可爱的人物一路前行,没有宽恕和忏悔,也缺少反省和良善——这些人物身上,或多或少打着我们许多人的影子。许多原本熟悉的东西在此时发生了某种奇 妙的变化,它们变成了一种意象而不只是物。它们变成了一种可以引人思考的东西。

那是扭曲和变形的现实世界。在《黄雀记》的地标性建筑井亭医院,有着极强指代色彩的疯人院中,保润练习着他的捆绑术,这一技术最终使他大祸临 头。读者难以忘记他打的“法制结”、“文明结”,尤其难忘那两位住在“特一”和“特二”病房里的病号和他们的种种可笑与荒唐,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富人和有权 人,但同时也是失魂落魄的人。

失魂落魄的人、丢了魂的人在《黄雀记》里如此普遍:祖先的魂丢在尸骨里了,柳生和保润的母亲不断提到“你的魂丢了”,郑老板则把魂丢在了女人和金钱身上……丢魂显然是苏童对香椿树街人们精神处境的隐喻,此时此刻小说中的香椿树街哪里只是南方的一条普通街道,作家尝试以写意的方式勾勒80年代以来 中国人的现实生活与精神疑难。

每一位读者都难以忘记《黄雀记》中那位头上有伤疤的老祖父,他执著找寻藏有祖先遗骨的手电筒的行为颇具隐喻色彩。老祖父的种种行为让人不得不想 到,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谜,每个人身后都有沉重的谜题。没有人可以与他们的过去无关,没有人可以完全无视他们的过去。遗骨是否就是我们的历史?没有人知道。老祖父的行为或许在旁人看来很可笑,但并不可笑。老祖父之于魂魄的寻找与堂吉诃德之于风车的关系类似,为什么一位老人要如此执著地去寻找祖先的遗骨? 因为他意识到我们的“丢魂”,因为他比他所在时代的所有人都敏感,他意识到了我们的失去和残缺。

作为当年的先锋派作家,苏童有他非同一般的对时代的理解力。《黄雀记》中有苏童对时代病灶的理解,也有他的锐利和宽厚。《黄雀记》的魅力在于隐喻性和写意性。它不是通常我们想象的那种长篇小说,它不是宏大的,也不是细小的,而是精微的。在这里,苏童将普通人物的命运放大——这是有如显微镜一样的写作,叙事者久久地注视着他的香椿树街上的年轻人,为他们追忆远去的青春,但更注视他们的长大成人以及成长背后死寂一样的秘密。顺着这些人物望去,读者们 看到了香椿树街的改变,也看到了使这香椿树街发生隐秘变化的时代轨迹。

茅盾文学奖 苏童 黄雀记 精神难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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